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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三年九月二十日创刊  周刊  总第五七九期    ※
※      《枫华园》杂志社主办  《枫华园》编辑部主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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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 期 目 录(FHY0612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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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抒己见】建议中国尽快邀请佩洛西访华            迟延昆
      如何撤出伊拉克?                 东方昊
【枫园聊斋】经天行地找答案 纵古揽今读女人          武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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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晨曦初露 第三部                 李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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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抒己见】 目录

        建议中国尽快邀请佩洛西访华

           -迟延昆-

  美国中期选举共和党失利民主党控制了议会两院。民主党议员佩洛西成为美国
历史上第一个女议长。佩洛西从89年天安门事件以来长期批评中国的人权问题,
是一位令中国领导人头痛的人物。她成为议长使许多人感到,中美关系可能出现麻
烦。

  本人以为,这种担心也许并不必要。第一,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反过来,
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她今天当了议长,作为一个资深政治家,会明白自己的责任,
首先要考虑的是美国的国家利益,不会做损害中美共同利益的事情,而这种共同利
益是中美关系的基础。第二,她过去批评中国,并不意味着她反华。在六四这样严
重的问题上,一切中国人民的朋友都要批评。如果你看她在议会的全部记录,你会
相信她是个坚持原则的正义之士。例如她有勇气从一开始就反对伊拉克战争。这是
与那些工于心计,精心算计利害,怕丢选票的政客完全不同。在民意百分之八十以
上支持战争的情况下,反战需要有点道德勇气才行。

  当然她对中国不很了解,也有偏见,例如西藏问题。正因为不了解,有分歧,
更需要沟通。中国现在提倡和谐,其实,达到和谐的一个重要手段是有效的沟通。
在国内是如此,在国际上更是如此。

  佩洛西如果访华,六四这个问题她一定会提的,主人方面是要准备一下有个诚
恳的令人信服的说法,才能引起客人的尊重。我倒不希望佩洛西把重点放在这个问
题上。这个双方分歧严重的问题,应该点到为止,因为解决这类问题毕竟第一要靠
中国政府自己认识到解决的必要,第二要到他们自己认为适当的时机。外边只能建
议、推动。而且中美两国之间并不是只有这个问题,还有很多问题要谈。在一个问
题上吊死不是成熟的国务活动家应有的风格,尤其是在外交问题上。我相信,有了
这么多年的历练,她会掌握火候。

  六四事件,我在90年代多次说过,是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不当造成对抗。市民
和学生因通货膨胀、官倒对政府有意见,本来是人民内部矛盾,但是由于沟通不良
,情绪对立,更严重的是,领导层内部闹内讧,杨尚昆、李鹏等人想借机把矛头引
向赵紫阳。一个明显的证据就是在胡耀邦治丧时期,在“了望”上发表赵紫阳打高
尔夫球的照片,杨更讲话说,选了胡耀邦和赵紫阳的选错了。这种利用群众的做法
,只能火上浇油,又贻误时机令运动失控,导致不得不戒严恢复秩序。即使戒严,
也不必打成反革命嘛。但是思想僵化的政府似乎以为不是反革命就不能戒严。假如
当时在一线主持工作的人们有本事,有智慧,有指挥艺术,就是恢复秩序,也不至
于伤亡惨重。一个不死我不敢打包票,顶多也是个位数。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从六月三日下午就制造紧张空气,所有的人都知道今天要出事,然后,一定要在
八九点钟北京老百姓吃完晚饭涌上街头观望之时军车开始进城了,仿佛故意要让老
百姓去拦截一样。十几天之前,五月十九日,已经拦过一次。我不知他们是不长记
性还是故意要把事情闹大。假如,下午风平浪静,午夜过后,两点钟部队进京,一
路鸣枪前进,我看没有几个敢去拦截。据说,从南城进来的一支部队,就是手持棍
棒,高喊口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跑步前进,没有受到任
何阻拦。

  这只是说到六四的近因,其实文革已经严重的损害了执政党的威信,造成人心
涣散,信仰危机,可是高层对此估计不足,有些过份乐观,于是有所谓“知识分子
是工人阶级最优秀的一部份”的断言。把知识分子捧上了天。然而,可以说,知识
分子,特别是青年一代,恰恰是信仰危机的集中代表。我当时就给总设计师写了一
封信指出这种提法不妥,会出问题,他老人家带话说,我的担心是不必要的。他过
高估计了四五天安门事件中人们对他的拥戴。当时的万众一心只有在一点上是真实
的,那就是反对四人帮,反对文化大革命,至于今后中国应当走什么道路,却是五
花八门,莫衷一是。文革之后,作为执政党,最重要的本当加强团结收拾人心,把
精力放在了解民情,与民众沟通上,用共产党习惯的语言就是做群众的思想政治工
作。

  可是路线斗争的惯性,使他们热衷中准路线斗争,一会儿批“两个凡是”,一
会儿反异化,一会儿反精神污染,一会儿反资产阶级自由化。虽然没有象文革那样
大张旗鼓,但小打小闹不断,所有这些都是小题大做,甚至是鸡蛋里面挑骨头,旨
在夺取第一把交椅的位子。从1978年冬天的三中全会到六四的前夜,十年多倒
了两个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与文化大革命不遑多让。到六四前夜,当时的总书记
也已经摇摇欲坠,人心怎么能不浮动?搞了这么多政治斗争,领导又要分散多少精
力,怎么能全心全意搞经济建设和社会建设?最后闹出个大乱子也是在意料之中。
好在总设计师从六四得出一个教训,接班人问题不能再看下去,他一锤定音,树立
了第三代核心,不许再争了。于是有了十几年的稳定,而且为了搞经济,又提拔了
懂经济的朱熔基,成了中国的经济的实际的铁腕负责人,外面送了他一个绰号,经
济沙皇。他对中国经济转型中的高速发展起了非常关键性的作用。若不是六四,哪
轮的上他这个“摘帽右派”出头。这是六四血的代价换来的。总结从1976到1
989的经验,对于如何化解人民内部矛盾,避免大大小小的对抗事件是很有益处
的。

  六四前的学潮,有没有西方包括香港台湾的影响呢?当然是有的,这方面的情
报对于高层下决心镇压起了相当的作用。但是我一直认为,中共自己为什么不能对
人民群众有更大的足以抵消外来煽动的影响?为什么不在这方面下功夫?我从西单
民主墙时代就质问,你们为什么不能去说服那些激进的也许过份偏激的年轻人,却
要罗织一个里通外国的罪名把一个青年电工抓起来。你们当年反蒋时的雄辩哪里去
了?可以说,西单民主墙是八九学潮的序幕。二者在许多方面是一脉相承。

  总之,在文革之后,信仰危机之际,搞改革,本来就是充满变数的危机重重的
事情,需要领导聚精会神全神贯注,注意民众的反应及时解决思想问题和实际问题
。有些时候,思想问题和情绪问题比实际问题更重要。可是,当时的领导没有意识
到这一点,因此必然要导致这样那样的挫折。

  中国共产党似乎还没有可能公开重新审视这个事件。因为当务之急实在太多。
其实,为了建设和谐社会,认真总结六四的经验教训实在很有意义,我希望不久的
将来会有这么一天。这里是因为应对佩洛西访华,提几点意见供参考。

  再回到邀请佩洛西访华上来。考虑到民主党不但会控制议会相当长一个时期,
而且,08年很可能选出一位民主党的总统。因此更应当及早邀请佩洛西访华,争
取建立良好的工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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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撤出伊拉克?

         -东方昊-

  美国中期选举,共和党失利,参众两院和州长都是民主党人占了多数。共和党
失败的原因主要伊战深陷泥潭,其预想的目的几乎都没有实现,选民们终于不耐烦
,抛弃了强硬的共和党人。可以这么说,由共和党极右派导演的,以“巨人理论”
为依据的,美国世界“单边主义”霸权政治渐成昨日黄花。

  如果你是个坚决反对美英入侵伊拉克的人,确实真正爱美国(当然是因为这个
国家相对好的资本主义制度)的话,就不要再看笑话,并讥讽“我四年前就激烈反
对入侵伊拉克,现在看您(布什总统)到底怎么办”。

  拉斯非尔德先生卷铺盖卷儿走人了,但伊拉克的烂摊子总得有人捏着鼻子收拾
。长痛不如短痛,应该拿出个切实有效的计划使美国从伊拉克体面地抽身退步。

  既然美国共和党极右派主导的入侵伊拉克已全面失败,迅速撤军不就完了吗?
如果大家都这么想,事情倒也简单了。问题是我们面对的现实世界是如此复杂。

  现在伊拉克的现状是怎样的呢?首先是日益激烈凶残的教派间的滥杀无辜(其
实就是什叶派和逊尼派间的教派战争);其次是伊拉克现政府一直不能对其国家进
行有效的行政管理,一切都得依靠美国占领军,特别是社会治安上;三是美军持续
不断的伤亡(这是必然的,再现代化、有作战能力的、非常有效率的军队也不能去
当治安警察);最后是伊拉克民众始终对外国占领军的仇视心态(这种情绪成为国
际恐怖主义赖以生存的温床)。

  按照我的想法:把伊拉克肢解成三部份,穆斯林什叶派教徒聚集地区归伊朗,
逊尼派教徒聚集地区归叙利亚,北部库尔德人聚集的山区归土耳其。美国人拍拍屁
股走人。嘿嘿,快别胡说八道了。如果真是这样,且不说美国和西方国家视为天大
的笑话,伊朗、叙利亚和土耳其也真不敢如此。

  不过解决教派之间的战斗,最好的办法还该把再不能理智的双方隔离开。前南
斯拉夫地区的波斯尼亚就是例证。通过代顿协议,波斯尼亚分成两个自治地区,各
自建立自治政府,然后再在两个自治政府的基础上建立国家权力机构。自从西方国
家强制波斯尼亚敌对两派接受代顿协议后,那里一直处于和平状态。今天的伊拉克
也该效仿“波斯尼亚模式”,什叶派、逊尼派和库尔德人实施自治,各自建立自治
政府,然后在三个自治政府的基础上建立国家权力机构。目前的以什叶派为主导的
政府只能解散。

  这一作法是针对伊拉克现状头两个问题─教派纷争和政府无能的。不过这一计
划的有效实施得依靠维和部队。美军不适合担当这一角色,可以由联合国出面,或
者阿盟出面,组织泛阿拉伯维和部队进驻伊拉克(以埃及、约旦、叙利亚为主)。
这样美军顺理成章地撤出。维和费用,对不起,主要由美国承担(世界各大国都分
摊些)。

  伊拉克分成三个自治地区,进驻泛阿拉伯维和部队后,美国地面部队终于可以
体面撤出。同时,伊拉克民众仇视美国的情绪也可以化解。但美军应该保留空中打
击伊拉克境内国际恐怖分子的权利。这样做也是为了维护美国对外政策的延续性─
坚决打击国际恐怖主义。美国仅仅对伊拉克境内的恐怖分子据点进行空中打击还是
有效的。

  人们恐怕还会提出个问题:美国“送民主”给伊拉克不就失败了吗?实际情况
是,“送民主”根本就不是美国的首要目的。所以美国可以在宣传上进行些微妙的
措辞,比如,解释说“三个自治政府建立的国家更民主”。

  这几天看到美国国会议员们还有主张增兵的。目的是什么?保持伊拉克有效的
治安。可美军毕竟不是治安警察,同时也不能消除伊拉克民众的敌视。如果增兵仍
不能有效打击伊拉克境内的恐怖分子,那岂不是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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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园聊斋】 目录

        经天行地找答案 纵古揽今读女人

             -武 生-

  人类的生命
  在女人胸腔里孕育,
  从她的柔唇上你咿呀学语,
  她拭去你最初的泪滴,
  当生命摆脱羁绊,
  当弥留尘世之际,
  往往也是在女人面前,
  你倾吐出临终的叹息。

         ─拜伦

  千古以来,中国女性似乎总是在扮演着最沉重的社会角色,承载着太多的悲凉
。女人,这个缤纷世界最绚丽的色彩,应该呈现出怎样的辉煌呢?一次次的花开花
落,一次次的春秋轮回,千年女性形像,或激扬、或婉转、或恬淡、或悲凉,都被
历史彻底地回避和抛弃了,湮没在历史的烟尘里。但是中国女人在历史缺位的背后
,本有的生命和生活的激情,眼泪和微笑的精彩,还在继续,还在现世里重光。

  解读中国女人,不只是要穿过正统家谱中那些母仪风范的嘉言懿行设置的樊篱
,更重要的还得识别千百年来那些被理学道德搅乱的思维。“易经乾坤首,诗经关
雎先。”中国古代,天下的男人和女人一直是各居其半的。女人在绵延数千年的文
化进程中,自有其不容漠视的地位与贡献,难道只有“三从四德”的卑微?“六德
七出”的制约?

  打压女人的始作俑者西汉董仲舒以“阳为阴纲”为立论基础,在《基义》一书
中提出的“三纲”:“君臣父子夫妻之义,皆与诸阴阳之道。君为阳,臣为阴;父
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周易·系辞传》说
:“一阴一阳谓之道。”又说:“阴阳合德。”在《周易》里,天地、阴阳、刚柔
、动静的精致比拟,表明了男人(乾道)和女人(坤道)之间合作、顺应、和谐的
关系。阴阳两爻如果缺一,就无法产生千古流传的八卦与六十四卦,这些卦象根本
无法领悟出“阳为阴纲”的意味。董仲舒纯粹是偷天换日,胡说八道。

  孔子编辑的中国第一部诗集是《诗经》,《诗经》里第一首诗歌是《关雎》。
虽然理学家们把《关雎》解释为:“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
也……乐得淑女以配君子,爱在近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
焉。”这简直是一派胡言,白日见鬼。明明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对爱情大胆地追求,
对今后美好生活的向往。却硬要纳入封建礼教的规范。明明是孔老夫子春情萌动,
因“求之不得”,而“展转反侧”,爱得都睡不着觉了。何况孔子一直强调夫妻关
系的准则是“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君子治理天下必须齐家开始;齐家必须从处
理好夫妻关系开始。“古之为政,爱人为大”,爱天下人必须从爱妻子开始。

  道教提出的“我命在我不在天”,认为女子只要精修勤炼,不论哪个阶层的均
可达到这一目标,即修道成仙并非男子的专利,妇女与男人一样具有得道成仙的可
能。

  中国的汉传佛教,也主张妇女可以成佛,她们所证的果位和智慧与男人一样。
如观世音菩萨的确立,说明妇女在佛教中的地位的重要。她们的慈悲博爱与男人是
没有任何区别的。《涅磐(“般”字下面一个“木”字)经》里,佛陀说:“如来
性是丈夫法故,若有众生,不知自身持有如来性,虽是男儿身,我说此辈是女人,
若有女人,能知自身持有如来性,虽是女儿身,我说此人是男子。”从法身而不从
肉体来分男女,是佛教对男女真实的见解。

  中国文化从根子上就没有轻视女人的本义。如所谓的“男尊女卑”,源之《列
子·天瑞》篇,列子属于道家而不属于儒家,只是一家之言。孔子主张夫妇“同尊
卑,共相亲”,何来尊卑?西汉董仲舒、南宋朱熹、北宋程颐等恶意曲解,贩卖的
自家私货。象朱熹提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程颐反对寡妇再嫁,岂不知孔子
的儿媳妇是再嫁的、孙媳妇也是再嫁的。万事师表的圣人孔子也是自由恋爱的产物
,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于尼丘得孔子”,
他们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朱熹看到了撩人的春色时,写下了:“川原红绿一时新,暮雨朝晴更可人;书
册埋头何时了,不如抛却去寻春。”连书都要摔了,不读了,悄悄地去和二个尼姑
私通,那里还有半点理学家的味道。程灏也在诱人的春光中写道:“云淡风清近午
天,旁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为偷闲学少年。”想在春天里找回逝去
的青春。表面的道貌岸然,行规蹈矩;骨子里的爱欲横流,春情勃发。虚伪的正如
李贽所称“阳为道学,行若猪狗”。

  所以,别相信道学家的说教,别理会道学家的梦呓,别迷信道学家的学问,千
古女人的形像正在从历史的深处走来……

  女人承载着人类繁衍的重任,担戴着大自然所给予人类的一切艰难。自有人类
开始,女人便受到顶礼和膜拜。从上古到先秦,女人和男人一样得到了应有的尊崇
。到了汉代,女人的个人行为,尤其在婚姻嫁娶方面并不受到约束。如蔡邕的女儿
蔡文姬,初为卫仲道妻,卫死无子,归娘家,后被掠入匈奴,为左贤王妻,相处十
二年,生二子,愿被曹操重金赎回,再嫁董祀,恩爱极好,社会上没人看不起她。
西汉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私奔的故事,更是为当时及后人大加称赞。朱买臣妻主动离
婚的事实,也表现了汉代女性婚姻的相对自由。《汉书·朱买臣传》说,朱买臣家
贫,卖柴为生,常担柴道中,诵书歌讴,“妻羞之,求去”,“买臣不能留,即听
去。”《汉书·张敞传》记录了“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于是“京兆
画眉”、“京兆眉妩”,成为形容夫妻和美的典实。东汉名士樊英患病,妻子派婢
女探问,樊英竟起身下床答拜。有人不免诧异,樊英解释说,“妻,齐也,共奉祭
祀,礼无不答。”表现出汉代人在家庭关系中男女平等的意识。两汉史籍还记载女
子封侯封君事多至三十余例,也说明了汉代女性的地位。

  可以认为中国第一部女性教科书西汉刘向的《列女传》,并不构成对女人的侵
犯,其中亦不乏可敬可女子。刘向所拟的标准,至今看有可取之处,至少在他的书
中里,我们看不到男尊女卑、夫为妻纲的教条,也看不到卑下曲从的柔弱之道。国
学大师章太炎曾经高度评价:“搜次不行,不专节操。”应该说刘向的《列女传》
对于男女的德行操守是平等看待的。

  《汉乐府》中有首轻松愉快的男女相悦之词《江南》,充满着男欢女爱的幸福
。古人以莲象征爱情,以鱼比喻女性:“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敢于反抗夫权,对花心的男人毅然表示“决绝”的女性,如《白头吟》:“皑
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用雪月表明自己的光明纯洁
,汉朝的女提出了“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爱情理想。虽为情而伤,但追求
个性解放,藐视男权的倔强却跃然纸上。

  用火一般的热情和实际行动大胆地冲破礼教束缚,去追求并实现“愿得一心人
”的爱情理想,在汉乐府中的《有所思》和《上邪》得到全面的表现。《有所思》
的女主人公和爱人是自由结合,根本没理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为爱痴狂
,在《上邪》诗里表现的更为强烈:“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
,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隋唐是女权的鼎盛时期,女人武则天当上皇帝,谁敢说“男尊女卑”。唐代社
会风气开放,女子在观念上也无所顾忌,男女之间的接触与交往往不受礼法约束往
,自由而随便。《唐律·户婚》规定:子女未征得家长同意,已经建立了婚姻关系
的,法律予以认可,只有未成年而不从尊长者算违律。这条规定,从法律上为青年
男女的自由择配开了绿灯。离婚极为常见,再嫁不以为非,在两性关系上有些妇女
占主动地位。唐代公主再嫁、三嫁者甚多。仅以肃宗以前诸帝公主计,再嫁者二十
三人,三嫁者四人。不少女子敢于另寻情侣,追求自由爱情。一个名叫鱼玄饥的少
女,风华绝代、才情似锦,竟敢在新科进士们题诗的观壁上,当场写下“云峰满月
放春睛,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凭这透出的万丈
豪情,不让须眉,向男人挑战。如拥有着非凡的才华上官婉儿,虽没有丞相之名,
但有丞相之实。她就像她那个时代帝国上空的一道长风,在波诡云谲的政治争斗中
,几经沉浮,成就了一番事业。

  宋朝的女人也相当开放,否则那个脍炙人口的“河东狮吼”典故就不好解释了
,怕老婆的故事不少都出自宋代,宋朝的女人的确了得。从宋词中关于爱情及恋情
的歌唱里,我们看到的大多是“发乎情,止乎情”天籁之声,并不以“礼义”为归
属,妇女的地位实际上已随着社会文化的平民化和世俗化趋向而得以提高。

  宋诗人沈辽写过一首《踏盘曲》:“女儿带环着漫布,欢笑捉郎神做主。明年
二月近社时,载酒牵牛看父母。”男女青年在田野上边歌边舞,姑娘们穿着新衣,
戴着项圈、耳环,挑选自己的心爱人,选中了谁是天意。等到第二年春社日子,该
夫妇俩赶着牛车,拉着酒走娘家了。再看张耒一首《田家》:“插花野妇抱儿至,
曳杖老翁扶背行。淋漓醉饱不知夜,裸股挚肘时欢争。”宋朝女人婚后依然风流不
减,也和男人们吃喝玩乐,哪有那么多的礼教束缚。

  朱淑真《元夜》:“火树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闹春风。新欢入手愁忙里,旧
事惊心忆梦中。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
会同!”坦率地表面自己又有新的男友了,看来宋朝女人也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
乎曾经拥有了。

  明、清两代王朝为了维护其统治的秩序,大肆弘扬封建礼教,对女性的迫害为
历代之最。封建性文化思想习俗得到空前的强化传播,流毒甚广,甚至影响了整个
民族的心理。但即使这样,也未曾掩盖住女性的熠熠光辉。

  女将军秦良玉就是出之明朝。清军犯境,秦良玉率军进京勤王,在山海关大挫
清军。明思宗听到捷报后,写诗四首:“蜀锦征袍自剪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世间
多少奇男子,谁肯沙上万里行。”女人的豪情壮志,得到了空前的抒写。

  清代出现了袁枚、陈文述这样的文化人、提倡女子学习诗词,招收女弟子,公
开办女学,并出版了《随园女弟子诗集》。这实在是对封建礼教的背叛。这些女弟
子至今还有姓名可考者就有二十七人。

  爱情,牵动着女人还是爱情。女人的爱和被爱都需要表达。激起的心跳和心动
,轻轻地流淌在诗词和文字里,为女人们编织着梦幻。

  女人无可置疑的是演绎爱情的主角。既然是爱情,它至少包含着两个因素,一
是由于自然力量的掌控,爱情呈现着甜蜜,才会有追求爱情的执著,完成人类需要
繁衍的任务,这是物质层面,应该表现着疯狂。二是出于爱人先爱己的目的,首先
自己愉悦了,才谈得上爱别人,这是精神层面,应该表现着理性。既然是女人,就
必然被这两个法则掌控,在其中颠之倒之。东方悠久的、特有的传统文化的熏陶,
封建礼教长期的压迫和束缚,女人在这样这样矛盾的空间里相融相处着,形成了不
可思议的多面性格。

  她们执著,有一种前赴后继的忘我;她们热烈,燃烧了自己还要燃烧对方。她
们并不委婉,那是伪装出来的,是在每一个爱情细节上都想夺取胜利的武器;她们
并不羞涩,那是早就练就了的欲进且退的爱情花招。她们追求的幻想,是建立在财
富基础上的浪漫;她们展现的柔情,是基于自身从精神到肉体愉悦之后的温馨。她
们能在男人的世界里审查时度势,不断地调整自己,寻找到在其中进退有据的位置
,并且左右逢源。当异化的权力在握,其不择手段的凶狠绝对超过男人。

  女人更是是善良的,天生的同情心让她们忘记曾有的伤害。女人最容易打动,
只要一句问候,女人又最不容易打动,可能要化一辈子的时间去温暖。女人是嫉妒
同义词,哪怕是同性的一件裙子,能让她记上十年。女人变化莫测,反复无常,当
危险来临需要挺身时,女人往往胆战心惊,而一旦女人冒险作恶起来,她就胆量无
穷……

  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给女人提供了最广泛的舞台,女人在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
沉沦过。诗词歌赋编织了女人的纤细,青山绿水养育了女人的清新,艰难困苦锻炼
了女人的张扬,传统压迫造就了女人的桀傲不驯。女人永远是一道最美丽的风景,
娇艳的如晨风中含露的芙蓉,妩媚的如月下开放的玫瑰,摇曳生姿,顾盼生辉。女
人也绝顶的聪明,他们透过文字绘画,表现出属于女性的情感与思考,也许是曲意
传情,也许是委婉抒怀;解读女人就要剥去那些以为被历史束缚在女人身上的链条
,看透镌刻在尘封的线装书里的迷障。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现在刀枪不入,软硬不吃
,荤腥不忌,鬼神不怕,喜怒无常,精明无比的女人越来越多的缘由了。因此,我
们也有充份的理由相信,女人已经用她的魅力和才智改变过世界,而且还将继续改
变世界。

  我想起了两部文献,即布兰托姆的《女人七论》和叔本华的《论女人》。

  《女人七论》是十六世纪,法国亚比·德·布兰托姆所着。据说他的成就足与
和情圣卡萨诺瓦相媲美。这部经典作品是西方文化史上最重要的一部女人之书,是
关于女人的最重要文献。布兰托姆洞悉人性,至少洞悉女人的人性,在书中他列举
了许多有关女人的小故事,深入浅出,栩栩如生。我们可以从《女人七论》的标题
中看出这些从实际出发的理论鲜明的表现了女人世界的多彩,和对女人有限度的赞
美。

  第一论·做爱的女人与戴绿帽的丈夫。
  第二论·哪一者在爱情之中提供最大的满足:触碰、眼观,还是言谈?
  第三论·均匀美腿的美与魅力。
  第四论·老年女人的爱;有些老年女人跟年轻女人一样热情。
  第五论·高尚的女人爱英勇的男人,勇敢的男人爱有勇气的女人。
  第六论·不应说女人的坏话;说女人坏话的后果。
  第七论·论已婚女人、寡妇以及年轻的女孩,亚论哪一者比较有爱意。

  他喜欢的女性,在他的幻想里,女人是比较完美的,世界上女子的直觉远胜于
男人。在女人身上,找不到淡然无味,都是真实的,女人就是纯洁、乾净,就是性
情中人,女人直觉和生存的本能。在重情感轻理智的表面之下,她们更能攫住现实
,而且比男人更接近人生。不过他的目的却是教唆男人,要以最快乐的方式把自己
的欲望付诸行动之前,男人应该如何选择,是已婚女人、寡妇还是年轻的女孩呢?
所以他赞美女人是从他自身并不纯洁的目的出发的。

  但德国哲学家叔本华是通过“性”来看女人:“性爱事件的实在性和重大性,
应是不容任何人怀疑的”、“所有的恋爱,不管所呈现的外观是如何的神圣、灵妙
,实则,它的根底只是存在于性本能之中,那是经过公认的,带有特殊使命的性本
能。……除生命外,它是所有的冲动中力量最强大、活动最旺盛的……它也是人们
努力一生的终极目标;它会妨害最紧要的事件,能使最认真的工作忽然中断,有时
连最伟大的思想家也会受到短暂的混惑;它会光明正大的闯进政治家的会议室或学
者的书房。”叔本华在对自身生命意志的肯定的同时,因为他对人间的苦难非常敏
感,对人生感到极度悲观,他的非理性主义思想,以及他所持的人生本质就是欲求
、挣扎和痛苦等观点导致了对女人的憎恶。他的《论女人》虽然值得现代人思索,
但对女人的偏见和鄙视绝对不足取。

  “虽然每一个女人都处于完全独立的非自然的地位,但一结了婚,就要依附于
某个男人,受他的支配,为他所统治。从这个角度看,女人的天性就是服从。女人
就是要求被主宰:年轻时,主宰是情人,年老时,主宰就是牧师了。

  向女人献殷勤,对女人怀有令人可笑的敬仰之情,这是日耳曼式的基督教愚蠢
的最高产物。向女人献殷勤,助长了女人的傲气,这让人偶然想到贝那拉斯的猿猴
,当它们意识到自己的尊严和神圣的地位时,就认为自己可以随心所欲了。

  女人最卓越的全部才智,也是难以在极伟大的、真实的、有独特优雅性的艺术
中创造出杰出的成就来;难以在任何领域内向世界贡献出极具永恒价值的著作来。


  女人的秉性中所缺乏的就是毫无正义感。女人不依赖力量,而是依赖诡计,亦
即依赖她们狡黠的本能和虚伪的本性,掩饰是女人的本能,女人随时随地都在运用
这种本领,不要企图会有忠心耿耿的女人,但也不会有不善掩饰的女人,也正因为
是这样,女人才能迅速地识破别人的掩饰,想对女人施展这样的诡计毫不明智。可
是就是因为这样的缺陷,才会引起虚假不忠、变节、负恩等问题。人们还能经常发
现,有些丰衣足食的贵妇人竟然会在无人注视的情况下拿走柜台上的商品悄然逃去
。

  对于女人,勉强可称作理智的东西几乎没有。这就是女人为什么在其一生中始
终保留着孩子般稚气的原因,她们所注意的只是她们眼前的事情,津津乐道于些微
小事而重大事情却可不管不问。女人缺乏强大的判断力。尽管女人也可以凭直觉去
理解眼前的事物,但毕竟视野狭窄而顾及不到远处。所以,那些表面上不存在的、
逝去和将来的事情对女人的影响,远比对男人的影响要小,这就解释了女人为什么
更能接受奢侈的生活,而她们的嗜好有时会达到疯狂地步的缘由。女人比男人更注
意眼前,而且只要眼前生活还可以的话,她们就会尽情地享乐,这就是女人所特有
的欢乐的源泉,也使她们能在男人休息娱乐时给他们以欢乐,只要需要,当男人被
烦恼压垮时,她们同样会给他们以安慰。”

  上面我引用了叔本华《论女人》中大段文字,其中的奇谈怪论已被历史证明是
多么的荒谬和无理,但女人呈现在世人眼中的某些缺陷,在现代文明社会依然表现
的是如此强烈,当然我们不用从叔本华的理论中寻求答案,但做为女性本身倒是应
该认真思考的。

  弗洛伊德说:“人的一生分三个阶段,迷失自我,寻找自我,回归自我。”这
里面当然包括女人。中国台湾的李熬有篇《呜呼,新女性!》其中这样写道:“这
类女人一生,可分三阶段:第一阶段是“奇快阶段”,自十六七到二十六七,是她
的黄金档,她引人好奇,自己对人生也充满了进取与好奇,她的声名、事业、爱情
等,都在这一阶段铸成,大错亦在这阶段铸成;二十六七以后,她的顶峰状态开始
下降,人开始走样、过时。为了抢救,自然不择手段,进入“作怪阶段”,作怪的
程度因人而异,有的大穿奇装、有的大脱卖肉。作怪期间,可以持续到人老珠黄境
界然后转入第三阶段“妖怪阶段”。妖怪就是老妖怪,是青春一点也没有的“新中
性”美容医院和法国香水的挽救效果也越来越小,小到最后香水是香水,她是她。
”

  难道解读女人都是以婚姻为分界线?婚前女人是水做的,千种风情,百般妖娆
,婚后就混帐起来。《红楼梦》中贾宝玉骂嫁了汉子的女人“混帐”,“比男人更
可杀”。贾宝玉还说:“男人是泥捏的,女儿是水做的。”真的明白了这一点,就
能读懂女人的全部美丽?

  李敖的看法一定偏颇,不过从他提示的用时间段去解读女人,也许不失是一种
办法。三个阶段的女人因为不同的年龄层而有不同的想法,尤其是面对感情。我们
不妨把三个阶段看成这就是女人的三态,即女孩、女郎和女士。女孩是清纯的,有
无遮无拦的笑,有随心所欲的嗔,那份充满快乐的心,那份矫作的情,还有天真和
可爱;女郎是妩媚的,有如火的热情,却有令人心碎的无奈,那种追求的执著,沉
着的美丽已是日薄西山了;女士是成熟的如昨日黄花,那迟暮的洗练,经历的精彩
,那双忧郁的眼神,提示着美好不在。……但也别忘记那刻痕满脸的婆婆,她们有
过美丽,虽梦已碎,不再年轻,但她们做过妻子、母亲,曾把爱都献给了男人……


  但随着时代的发展,谁还指望这些诗一样女人还满街都是?“女人”这本书在
商品社会里变得更晦涩难读了。英国莎士比亚绅士式的对女人的至高的结论“脆弱
,你的名字就是女人”逐渐被前进的历史颠倒了,早就不合时宜了。那些满口黄段
,从容调情的时尚女性,优柔矫作,附庸风雅的小资女人是不是越来越多了?这里
面除了女性商品化带来的恶果之外,男人和女人们难道不也应该反思?

  行文至此,我开始怀疑我这个题目无解。也许真是“女孩的心思千万你别猜,
猜来猜去你都不明白;女孩的心思千万你别猜,猜来猜去小心陷进来……”读不懂
女人!

  我又想起那个故事。

  中年汉独自在海边漫步,忽然踢到硬物,低头一看是盏油灯。他拾起来,用衣
袖拭掉上面的沙,巨大的灯神出现。中年汉问:“是不是有三个愿望?”灯神答:
“不,那是童话惯用的夸张手法,我只能为你达成一个愿望。”中年汉提出要求:
“我很想去美国大峡谷旅行,但是怕乘飞机,朋友提议坐游轮,我却怕晕船。你可
不可建一条大桥,连接到美国?”灯神骂道:“神经病!你可知造一条这么长的桥
,需要多少钢铁水泥?不可能的事我不做,你再想一个较实际的愿望吧!”中年汉
说:“我结过三次婚,又离过三次婚,每任妻子都怪我不了解她。你能不能令我开
窍,明白女人不讲话时,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说‘不需要’的时候其实想要什
么?”灯神叹一口气道:“那条跨太平洋大桥,你要双线还是四线车道?”

  不猜了,不去枉费心力去解读女人了,最后我用我的祝福来结束这场无功的劳
动吧。

  女人们,不要自矜青春的娇艳,不要得意犹存的风韵,更不要感叹岁月的无情
。愿你们的美丽在经过岁月的洗礼和生活的磨砺依然朝气蓬勃、鲜艳动人;愿你们
的希望、爱情、事业、思想、心灵永远闪烁着令人陶醉的光芒。愿你们的自信永远
绽放在你们每一滴眼泪中、每一根发丝上;愿你们的存在,使爱你的人生活得更美
好更快乐,也使你们能得到真正无悔的幸福。

  真心地祝福你们永远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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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身晚会的来历和经历

          -中队长-

  单身汉晚会(BACHELOR PARTY),又称“雄鹿之夜”(STA
G NIGHT),盛行于西方婚前的男子。据说,该传统起源于古希腊斯巴塔城
(SPARTA)的单身晚餐仪式。

  单身汉晚会,就是为一个快结婚的单身汉举办的晚会,让他利用最后一次机会
,尽情参与结婚后妻子不会批准的活动。因此,单身汉晚会有别于一般的吃吃喝喝
晚会,最常见的是去脱衣舞场,或雇请脱衣舞女、伴行女郎。

  汤姆·汉克斯1984年出道不久,拍了喜剧影片《单身汉晚会》,号称是“
震撼、无耻、罪过、邪恶”,电影表现了“每个女人都该知道的男人传统”。



  在男女平等的现代社会,不光有单身汉晚会,还出现了单身女晚会(BACH
ELORETTE PARTY),又称“母鸡晚会”(HEN PARTY),
在加拿大也叫“母鹿之夜”(DOE NIGHT)。

  单身女晚会上,即将结婚的她,在女友们陪伴下,面对脱衣舞男,尽情享受最
后一夜的狂欢;或者,她们在家里举办放纵晚会,女人们一起喝酒比较内衣玩具玩
游戏等。

  单身晚会可以说是一种过渡仪式--从年轻时的无拘无束转向充满责任的婚姻
生活。

  蒙特利尔、温哥华、拉斯维加斯等城市,由于脱衣舞厅众多,大腿舞(“da
nse contact” lap-dancing)流行,常常是单身晚会的
首选地。



  十年前,本人还在乡下学校读书。同系一位研究生比尔,平常和俺关系较好,
常常周末搭伙开车去大城市。那年他快毕业,准备结婚。比尔一表人才,高大精干
,有一半意大利血统。女孩洛贝塔也是意大利后裔,见过两次,贤淑端庄的模样,
西女里属苗条的。

  比尔结婚前夕,系里白人男生们为他悄悄举办了一个单身汉晚会,地点就在他
租住的房子里。俺也受到邀请,但俺并不清楚BACHELOR PARTY的全
部涵义,认为就是喝酒聊天谈感想罢。

  晚上到场,感觉气氛跟平常不大一样。一色的白人男青年(除了俺和一个AB
J),人手一杯啤酒,都站在那里正儿八经的,比较拘谨的样子。不一会儿,门外
进来两个穿黑大氅的高大陌生男女。

  男的是中年人,脸上有黑社会气象,脱下大氅,露出健壮双臂,带着厚重刺青
,靠在门口墙边,一声不吭注视众人,大概是个经纪人兼保镖吧。女的看起来三、
四十岁,身材高大健美,脱下大氅,露出性感大腿。

  毕竟是十年前的事,而且本人当时比较发懵,很多细节已经模糊。记得开场时
,没有多少轻舞慢脱的挑逗性情节,脱衣舞女很快直奔主题,零距离操作。她一溜
走过来,一个个地招惹一番。大夥每人手执啤酒,兜里揣着纸币,被她骚扰过后往
她丁字裤里塞一张。噢,对了,那个男的还管收钱。

  晚会上,比尔是舞女的主要骚扰对象,其他人都是陪衬和过渡的。

  女人一把抱住比尔,把他的头揽在她深深的乳沟里,又用内衣套住他的头。比
尔出来后,满脸通红,作晕倒状。俺那时觉得比尔一定是个处男。哈哈。

  舞女经验很丰富,每次给比尔一个高潮后,都要稍微兼顾一下其他人,不能老
让他们光看干流口水对吧?热辣辣的大腿舞每人一轮,贴着身子,坐在腿上,猛扭
靓腰美臀,拉着手在身上环绕摸索一番。屋内少不了一阵阵男人的尖叫和哄笑。

  印象最深的是,她叫比尔躺下来,扭舞之间,突然一屁股坐在比尔的脸上,丁
字裤紧贴着他的嘴唇。比尔面红耳赤,闭目陶醉着。俺站在咫尺之内观看,也不是
很好受的。这个这个……叫什么感受呀!哈哈哈。

  那次,俺头一回见识了脱衣舞女,零距离感受了大腿舞气氛。

  后来,比尔毕业进了大公司。据说后来他加入美军,去了伊拉克战场。比尔读
书时就是国民预备队队员,所以俺不觉得奇怪。只是不知他近况如何,有几个孩子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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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园】 目录

        车让人·人让车

         -关 辛-

  清早开车出门,一对老夫妇散步从路口经过,一看就是从中国来探亲的。我停
车示意他们过去,老人打着手势让我先走。车让人是规矩,我再次示意让他们走。
两位老人赶紧小跑从我车前经过。这下我急了,“慢点,地上有冰!不要着急。”
头天夜里下了雨加雪,早上气温低,便道上有的地方很滑。可老人们并没有减慢速
度,跑过路口,脸上笑着,嘴里还不断地说“谢谢你,谢谢你”。

  看着老人过去,并没有摔倒,我松口气。可他们为什么要谢谢我呀?本来我就
得让他们嘛。大概是刚刚从中国来美国,刚刚从那个人让车(其实得说是人躲车)
的地方来。

  美国车让人并不是说行人可以在大马路上大摇大摆、目空无车。在有红绿灯的
交通路口都有专门为行人通过的灯。当这个灯显示可以通过了,你便可以从人行横
道上过马路。这时你用不着跑,车子如果撞了你完全是司机的责任。可也不能真不
看着车啊,万一来个冒失鬼呢?我常常这么想,所以即便行人通过的灯亮了,我也
是东张西望,确定没车冲过来我再横穿马路。

  这是不是因为我谨慎得有些胆小呀?或许,但另外的原因当然是我来自中国大
陆,人让车的概念根深蒂固。这要是在中国,过马路时没留神,没准就有辆车在你
边上来个急煞车。你先是受了车轮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的惊吓,然后司机一张扭
曲的脸探出车窗,“会走道嘛你!”一声断喝,吓得你腿肚子朝前。我们从那地境
来的人都能体会中国大城市过马路的难劲儿。在路口人行横道看着来来往往乱如麻
的车流发怵,刚硬着胆子往马路上迈,跟着就有车子按你的喇叭,“发─发─发”
,脑仁都疼。

  车子不让人,人们过马路就想着“见缝插针”,在国内时我就很少走人行横道
。要过马路,在道边走着、走着,眼睛四下乱看,见着来往车辆少了,撒腿就冲过
马路。有点像个“游击战员”,大有狼奔鼠窜之感。一不留神发生了险情,顿时屁
滚尿流。告诉你吧,在国内我是真的怕车。

  可为什么在中国就是人让车呢?中国人太多。这个理由很充份。你在美国纽约
曼哈顿那儿,车子就有点不让人了。不过来往的行人也常不遵守交通规则,要过马
路的人太多。在路口,常常是大群的人等不及允许行人走的灯亮,就蜂拥过马路。
结果来往的车子只好慢吞吞地在行人的缝隙中穿过,也不敢按喇叭,像些受气包。


  你看,不管怎么说,就算是交通同样拥挤,行人同样特别多,美国的车子也只
能扮演“受气包”的角色,而中国的车子就是“大老爷”。是呀,中国穷,有些钱
的人才有车。开车人或许就有“大老爷”心态,你说他愿意让行人吗?你还真别把
“大老爷”们惹了。没听说国内有过这样的问侯语吗?“出门别让宝马车撞了”。
美国富有,几乎每个家庭都有车。富翁们常常不开车,有自己的司机。这开车的人
根本不会有“大老爷”劲头。再说了,真要是不小心碰伤个行人,这麻烦就大了。
所以当会儿“受气包”也没什么。

  这位抬扛了:你说中国开车的都有“大老爷”心态,那开大卡车的、开公共汽
车的人呢?哈,人家有话:别的开车的都不让行人,凭什么我让呀?

  你说其实这可以通过加强交通法规教育逐步改正之。我同意,但咱必须强调一
点,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尊重的意识,更确切地说是人权的概念,更为重要。否则再
健全的法规也缺乏约束作用。比方说,我开车在路口让行人,我首先是对行人的尊
重,甭管他们是什么人,其次才是行人优先的权利。这样一来我才能自觉地遵守交
通法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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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悔没和你生个孩子。”

           -郭 羽-

  小果,是你吗?我是郭羽。多少年过去了,我还是要叫你小果。今年春节是我
出国十几年第一次回国探亲。你一定会说,在美国混得不好吧,所以没脸回来。唉
,混得确实有点浑浑噩噩,主要是精神上有了越来越多的折磨。但现在已不太在乎
“好”还是“不好”。这种说法或许是在为自己辩解吧?嗨,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有二十年了吧?二十年了……朋友告诉说你离婚了
,好像很不经意地提到这事,其实是特意告诉我的,知道当年我们在农场曾是朋友
关系。“她离婚了?”我心里一惊。本来是真心希望你能有个幸福的家庭。可老实
说,知道你结婚起,我就隐隐地不安,觉得你在凑合……不提这些了。如果按现在
的性道德标准,说我们曾是(恋爱)朋友关系也真…真什么呢?我们毕竟都没有彼
此公开承认这事,最多是拉拉手,拥抱接吻也就一次。说起来真不怕别人笑话。那
是在你家里吧……

  郭羽呀,郭羽,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马上就说到那次亲嘴。你从农场回北京
经过哈尔滨来找我。最后一次从“北大荒”农场回家了,“病退”成功了(开些医
院诊断,证明自己“有病”不能从事体力劳动,然后农场就心照不宣地顺水推舟,
把这些“有病”的青年“病退”原城市)。当然,你还是像以往回北京探亲那样,
在我家呆上一天。那是1978年底吧?我已经在半年前“病退”返城,那时真的
每天都在想你,或许是太闷了吧,再说也没事情做。临走我要送你去车站,那是个
晚上,在黑洞洞的楼道里我忽然被你抱住!听见你呼呼的喘气声,还没容得我想,
你就和我亲嘴。那嘴里都是烟味。我吓坏了,紧紧地闭着嘴唇,闭着眼,只觉得你
很用力,你的牙和我的牙碰在一起,我们都在发抖。就在我马上顶不住了的时候,
你忽然放开了我。一下子我们都别扭起来,再没有像以往送你上车站那样有说有笑
。你咋就害怕了呢?

  确实害怕了,吓坏了。我得承认刚拥抱你时是那么冲动,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
么急切地要和你接吻,或许当时内心对你灼热的爱促使的吧?但你牙关紧闭,除了
发抖没别的反应。这一下我就慌张起来,觉得自己由于莽撞而伤害了你,实际上自
己是“烟袋锅子一头热”。去火车站的路上,你一直不说话,低着头跟在后面,十
足受委屈的模样。这就更让我没了主意。在火车开了的时候,你仅仅轻轻地说了声
“再见”,甚至都没有挥手致意……

  哼,男人就是善变。还“或许当时内心对你灼热的爱促使的吧”,“当时”!
嗨,也用不着谴责你,后来我对你咋也越来越淡了呢?不过那都是好几年以后的事
了。总不在一起就淡了,把过去忘了,对吧?可我现在觉得在农场那会儿真好……
你说我跟在你后面总低着个头,不说话。告诉你吧,请你别笑话我,当时我想自己
可能要给你生个孩子了,因为我那会儿觉得男人和女人亲嘴就要生孩子了。怕死了
,我们还没结婚哪,怎么就……过了几天收到你的信,全是一个劲地道歉。我悄悄
哭了,心想我都是你的人了,都要给你生孩子了,你这“真对不起,真对不起”是
什么意思?后悔啦?后悔当时你和我亲嘴?出了事你又怕,不干啦!所以我立刻写
回信说“你要负责”。

  小果,我收到信对这个“你要负责”百思不解,但知道你肯定对我和你接吻这
事生气。或许你不信任我?可谁知道你到底怎么想呢?我已经觉得自己是“烟袋锅
子一头热”了,“你要负责”这几个字更让我没了表白感情的勇气,只好在给你的
信中写“是我的责任,我绝不推卸”,好在过了几个月你到北京来玩儿就住在我家
。我们那半个月还是相当高兴的。遗憾的是,我们还是没有表白各自的感情。

  还表白什么呢?郭羽,你看看那时你爸妈那个冷冰冰的样子!好像我一个东北
丫头要高攀你似的。你那会儿正准备考大学,我是到时候接我爸的班,去当个幼儿
园老师。你家里大知识分子,我们家可是老工人。再说了,我们家这边也劝我别和
你处对象。我当时哭起来,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家里都吓了一大跳。后来我妈问
出不过是亲个嘴,这下才放了心。我爸说你是个老实孩子,他也喜欢,就是地位不
般配。你那几年到哈尔滨来玩,我爸一知道就说“哎呀,娘家亲(读QIE,第三
音,意思是娘家的亲戚来了)到家啦”。他从心里喜欢你。我当时想,先这样下去
吧,你要是真的要我,不会不吐话的。可是后来……

  别再说这些说不清、道不白的感情纠葛好吗,小果?我不想说“我大学还没毕
业,你已经结婚生孩子了”来表白责任不在我。我心里明白,自从我们分别返回各
自的城市后,彼此的感情就渐渐淡漠了。我们现在不说这事情了吧。你…你能告诉
我为什么离婚吗?你要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仅仅是想知道。

  为什么离婚?不要说你,我周围的很多人都吓了一跳,都以为我前夫有什么第
三者之类的。其实我原来那位很老实,在外边绝对不会有相好。他脾气不错,挺厚
道的,人也很精神,说实话,比你长得帅。嗯,钱是挣得少,但我想你不会认为我
嫌他挣钱少才离婚吧?不知咋的,我就是不喜欢他,总淡着他。从结婚开始就这样
。只是因为有了孩子,我想,为了孩子怎么也得搭帮过日子,把孩子拉扯大。后来
过得虽然平淡,倒也没别的问题。很多年来我都没想着要离婚。儿子自己挣钱独立
后,我忽然觉得自己老了,也觉得这辈子过得没啥意思,一下子就不能忍受我那位
了。这会儿离婚也算不了啥。跟孩子他爸一说,他拖了一段时间也就同意了。他那
时只是不断地问“是不是另有主了”。其实我就是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你说我一
个年过五十的老太婆还有什么可想的……

  你是不是把婚姻看得太神圣了?小果,我相信你不是那种看别人离婚你也赶时
髦的人。再说了,咱们都这把年纪了,也没那资本赶这种时髦。“搭帮过日子”有
什么不好?你现在一个人不也很孤单嘛?

  孤单?孤单也比成天守着个跟了半辈子还是陌生人的人强。郭羽,你怎么也这
么说?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就越来越觉得结婚这些年真没意思,还是在“北
大荒”的农场那会儿好。我不怕你笑话。我总想着你和我在农场在一起的日子,想
着想着,这心里就难过。是呀,我们那会儿总说农场不好,千方百计地想回城。可
那是另一回事,我们在一起时总那么高兴,从心里高兴。但我也明白和你结婚也没
好果子吃。你刚才说,我到你家玩时“遗憾的是,我们还是没有表白各自的感情”
,就算表白了,你和我结婚了,恐怕以后也会离婚!你别不高兴。你看你现在在美
国公司里干活,我已经退休在家了。就算是在国内,你是大学生,毕业后在国家机
关坐办公室,我在幼儿园里看孩子。太不一样了。但我现在真的想我们在农场的那
段日子,所以我如今常后悔没和你生个孩子。有个你的孩子,那段日子也算有了结
果。现在我那儿子跟我也不咋亲,他好像老躲着我,这心里不是伤心的滋味,是什
么也不想干……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忽然想起我们二十年前的那次相聚。我到哈尔滨出差,顺
便看看你。你已结婚好几年了,还有个两岁的儿子。我们像老朋友一样的聊天。我
还特意到你家去了一趟,和你前夫在一起喝酒。我那时内心似乎很平静,也觉得你
的日子过得也不错,甚至觉得命运这么安排其实挺好。但现在我的内心和你有同样
的感觉,觉得实际上还是在农场的那段时光最值得留恋。这倒不是因为我在美国混
得很一般。咱是个学文科的,是妻子出来读书,我跟着来的。本来就是混出来的。
作为一个老“知青”我有什么文化底子?我现在不过是一个美国公司里的出纳员,
每天做些很烦人又必须细心的工作。但我随着年龄的增长,对社会现实的看法逐渐
悲观起来……

  你是说……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过得……

  没有、没有,我比你幸运得多,我有个很融洽,也很留恋的家庭。现在儿子也
上了大学,我和妻子两个人的生活过得很平静。这年纪一过五十,总不由自主地回
顾。发现我们在农场时,心里总有着那么多的希望,我们也单纯。而现在,希望越
来越少,单纯已不是我们个年龄的主题。啊,多想再过那种单纯的日子呀。但尽管
如此,我还是要劝你,过去再美好,那也是过去,况且过去在你的记忆里往往失真
,特别是你对现实生活不满的时候。小果,我有个计划,想着到时候和过去农场的
老朋友们一起回去看看,你愿意参加吗?

  不瞒你说,我和几个在哈尔滨的过去农场的女的都回去看过了。原来想着会很
激动,其实没想象的那样。那个农场我们谁也不认识。跟当地人说起过去,他们就
瞪个眼睛,啥都不知道的样子。我想如果我们有好多人留在那里就好了。那样会让
我有探家的感觉……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管怎么说,能和你聊一聊,感觉上还是好的,或者说
那些过去很强烈,后来渐渐淡漠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还是后悔没和你生个孩子。你让我把话说完。我知道这也就是个“后悔”二
字。别人劝我的话都在理,可人也不是机器,修理一下,换些零件就好了。我这么
没头没脑地说你没烦我吧?

  不会。有多少话你就尽管说吧,我在这边听着哪。

  想用这法子安慰我?我们这边也兴心理咨询,有心事的人在电话中向管咨询的
没完没了地说,然后心情就好了……

  我不是给你咨询来的,你说吧。你一说,我这心里也会有种感觉,当然不会是
兴高采烈,说确切些是种美好的感伤。你的声音让这种美强烈起来,像春天的原野
那样复活。说吧,说吧,我听着哪……

~~~~~~~~~~~~~~~~~~~~~~~~~~~~~~~~~~
        真没想到……

        -汪 呈-

  事情过了几十年了,一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真没想到就是因为下围
棋……

  1969年他去“北大荒”一个农场“上山下乡”。两年后因为偷盗被批判,
觉得在那个连队待不下去了,就要求调到另一个分场的连队去。真窝囊,不过是夜
里到晒谷场偷了几十斤黄豆,想探亲回家的时候带回去,结果被一个路过的连队干
部发现。怎么那么巧呢?其实他也过于谨慎了些,白天在晒谷场干活顺便拿些不就
完了嘛。谁看见也不会说什么。这一夜里去,反到弄巧成拙。不提这事吧。

  他去的这个连队的北京“知青”一个都不认识。他们和他原来那个连队的北京
人差不多,成天浑打浑闹,没心没肺的样子,破衣烂杉,肮脏不堪。他比他们大几
岁,真不能学着像他们那样“叫花子要饭穷欢乐”。北京的小子们也觉得他不是一
路人,懒得理。他心想:得,咱就自生自灭吧。郁闷了些。没办法。

  这个宿舍里北京的这些臭小子们每天晚上就下围棋。大通铺上好几摊儿,下棋
的、卖单儿的围在一起吵吵嚷嚷,兴趣十足。他有时过去瞟两眼,真差,也就是知
道点死活的规则。他可不是自吹,“文革”前一直在体校围棋队训练、比赛,他那
水平够得上专业初段。要不是“文革”是否会成为个职业围棋选手?想那么多也没
用,从1966年后他就没再下围棋了。

  在这个宿舍里基本上是两摊儿下围棋的。一摊儿的“擂主”是个大块儿头。他
下得稍微好些,常常是胜利者。那扬扬自得的样子有点可笑,喝五吆六的,好像真
是个棋王似的。另一摊是孙自强当“擂主”。他刚来这个连队时就知道人们都管孙
自强叫“孙子”。这小子有严重的尿炕的毛病,人们让他睡在把门口靠墙的位置,
那儿总有股骚哄哄的厕所味儿。冬天谁在这个地方可够冷的,“北大荒”零下三、
四十度的严冬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把门的墙上都是冰霜。嗨,谁让这家伙尿炕呢。
孙自强睡觉的地方被一排木头箱子隔开,他睡觉的地方简直像个圈。呜呼,谁也不
愿意挨着个尿炕的睡觉。那只能这么办。

  “孙子”是宿舍里的受气包、出气筒,模样也太其貌不扬。五短身材的矮个,
又大又短的紫鼻头上架着副深度近视眼镜。咋一看有点儿像漫画中的日本鬼子。在
屋子里他总被推推搡搡。他还高声地报怨,接下来的就是对他无情的恶作剧,搞得
他狼狈不堪,众人哄堂大笑。

  这家伙爱下围棋,自己就有副围棋。凑巧那个大块儿头也爱下,也有副围棋。
所以他俩就各自摆开了擂台。为什么大家不下像棋?不知道。别的宿舍都下像棋,
这个宿舍里的人爱下围棋。那他俩下不就完了嘛。听人说他们曾对过阵,可大块头
儿下不过“孙子”,觉得没面子,下不过就悔棋,悔棋还是输,最后就掀了棋盘,
骂一句“你妈X”,给“孙子”脑袋上来几个“猴钉”、“爆栗子”了事。

  孙自强自己摆擂台那摊儿特热闹。一帮人围个水泄不通,嚷得震天响。对阵者
不停地悔棋,大块头儿常在边上频频支招,剩下的人就不断地挪动子,或者把孙自
强的白棋子拿走。“孙子”流着汗,对方悔棋可以,但不能挪动棋子和偷棋子。你
问孙自强能记得那么清楚?其实这是下围棋最基本的技能。

  大家喊呀叫呀,悔棋、偷子,最终也赢不了“孙子”,那就掀棋盘结束当天的
“擂台”,几乎每天如此。看得出,孙自强下围棋的天赋还是有一点的,但从小没
经过正规训练。布局、基本战术、行棋技巧一点不懂。绞杀虽然能看出几步,但还
是属于不懂围棋。不过他比大块头儿他们还是强不少。

  一天晚上,这个会下围棋的他看了几眼大块头儿和另一主儿下围棋。大块头儿
让对方四子。他们互相“码城墙”(意思是下得差),还煞有介事的,不觉一笑。
大块头儿抬头正瞅见。“你丫的会下吧?”

  “会点儿。”

  “咱们俩来一盘?”

  “没劲。”

  “你丫的瞧不起我?”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也只好下了。“咱哥们儿就先走了。”大块头儿表示客气,
先在星位上码上一黑子。两人落子“劈劈啪啪”,只见大块头儿的黑子纷纷被吃掉
。边上卖单儿的都目瞪口呆,忘记了起哄。

  “哎哟!你丫的利害。”大块头儿知道碰上利害主儿了。马上要求下授子棋,
让了四子还是根本抵挡不住,就让六子,还是一败涂地。

  “不行,不行,太利害啦!”大块头儿冒着汗。忽然朝孙自强喊道:“‘孙子
’,你丫的和这位摆一盘。”

  那孙自强被众人推着过来。他推推眼镜客套着,“我可不怎么会。”盘腿在炕
上坐好后,拿着黑子郑重其事地在“三三”上点上一个黑子,那神情好像“将遇良
才”。但不一会儿他就狼狈不堪了。首先他是毫无布局概念,只知道绞杀;但很多
基本技巧根本不懂,就会恶狠狠地贴着你的子围上来。结果就是孙自强的黑子大片
大片死去。但他不悔棋,只是落子越来越慢。

  孙自强愣在那里,分明是不相信的样子。边上看棋的大块头儿忍不住嚷一句,
“你丫的不行。现在真正的高手来了,还不赶紧认输。”说着他把棋盘一下子掀掉
,郑重地在四个星位上码上四子,对着孙自强说:“来吧,我们这位是‘十段’,
让你四子儿,你丫的不服也不行。”当然,以后这“十段”的外号就落到刚来连队
不久的他头上(下面就叫他“十段”吧,要不然那么多“他”也分不清谁是谁)。


  接下来孙自强走得更慢了,每一步都要苦苦思索。“十段”漫不经心地等。他
太有理由瞧不起宿舍里下围棋的,几乎什么都不懂嘛。在连续吃掉孙自强的三小片
黑子后,“十段”看看盘面上已经赢了一百目左右,就不再撕杀抢空,把自己得到
的大空围了起来。时间不早了,得赶紧结束,该睡觉了,再说也得给孙自强点儿面
子,别杀得他连一百子都没有。

  “‘孙子’,你丫的还下什么呀?”大块头儿斜眼看着仍在苦苦思索的孙自强
。“你丫的怎么还走呀?那儿是死棋!别不认输啦。”说着把棋盘给掀了。大夥起
着哄地胡撸孙自强的脑袋。他深深地叹口气,一声不响地走到自己的“圈”那儿,
和衣躺着一动不动。

  此后“十段”成了宿舍里的教师爷,北京的围棋爱好者们都来请教。“十段”
没那么高热情,但又不好驳面子,就对着棋盘上有一搭无一达地告诉些布局、行棋
、死后和绞杀的基本知识。看着那些北京臭小子们的渴求的表情,他只是暗笑,没
一个“孺子”,可你还得真教他们点儿。至于那帮家伙央告着下授子棋,他拒绝了
。水平差太远没意思。有这功夫他到别的宿舍去下像棋。

  但孙自强就是不来听“十段”讲棋,自然也还是不清楚一些围棋的基本知识。
所以很快,北京小子们可以和“孙子”真正的对阵平摆啦。他们下棋的劲头好像“
刘邦”对“项羽”。和孙自强下的北京小子─往往是大块头儿─尽量避免绞杀纠缠
,有机会就布局占空。边上卖单儿的都为“刘邦”支招,不断地吵嚷“别和他缠在
一起”。孙自强虽然在绞杀上占便宜,但占空上吃极大的亏,往往输棋。输了棋,
孙自强就嚷嚷,“有本事你们一对一的来。”大家听了就哈哈大笑,要不然就在他
脑袋上来几个“猴钉”。“十段”在宿舍时,看到孙自强那边吵闹着下棋是不过去
看热闹的,他靠在铺盖上抽烟,心里有着嫉妒,“我怎么就快乐不起来?”

  很快就到了冬天。“知青”都纷纷探亲回家。“十段”没有,因为他夏天回去
过,没探亲假了。孙自强也没回家。他到农场三年了,从来没回家探亲过。因为他
父亲在“文革”开始的时候自杀,母亲领着妹妹去了甘肃的“干校”。那也可以去
看看呀?可谁知道他为什么不去。

  “北大荒”的冬天是漫长、寂寞的。到十二月底白天最短,连队改成两顿饭。
每天在晒谷场也没什么活可干。下午三、四点钟吃完饭真不知如何打发时间,靠在
铺盖卷上除了发呆,只能抽烟。“十段”真后悔冬天留在农场过冬天。

  “下盘棋?”总靠在自己铺盖卷上打盹儿的孙自强不知何时来到炕边。他抱着
棋试探性地看着“十段”。“十段”没吭声,坐起来又点上支烟,让孙自强在炕上
铺上棋盘。孙自强郑重地在星位上码上四个黑子。对局开始了。“十段”知道孙自
强心气儿很高,可他根本没有被授四子的实力。“‘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看我怎么教训这小子。”“十段”不动声色地发着狠,知道孙自强围棋招术了解
甚少,变着法儿地用各种“欺招”,招招都灵,让孙自强不断上当,每每落入陷阱
。

  孙自强下得很慢,步步都仔细地寻思,当然,最后还是走一步必然上当的棋,
就像犹犹豫豫走向兽夹子的傻袍子。他还一心一意地要吃掉“十段”的子,于是就
紧贴着白子围上来,想方设法地断掉白棋。这种愚笨的下法让“十段”如鱼得水地
运用各种招术。棋下了很长时间,孙自强的黑棋竟然一片不活!

  “哎,不行了……”孙自强呆呆地看着盘面,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紧跟着把棋
一下子掀了。“再来,这回让我六个子。”

  “让你六子,你要是仍这样下还是不行。”“十段”心说了,见孙自强下棋的
手段还和刚才一样,便如法泡制刚刚用过的战术。孙自强的黑子又一片片被吃掉。
最后孙自强又把棋盘掀了,急切地在棋盘上码上九个黑子。

  其实孙自强只要避免绞杀缠斗,“十段”是无法赢棋的。但此刻孙自强有点儿
“一根筋”了。他那劲头好像非要吃掉“十段”的一块棋才解恨。你看他那个样子
,死命地盯着棋,头微微晃动着,目光十分凶狠。然而他再次失败了。“哗”,他
又把棋盘掀了,抬起那满是汗水的头,惨笑了一下,“我被让九子还是根本不行呀
……”他虚胖的脸色很不好看,灰白色的。

  “再来一盘儿!”孙自强轻声道,这声音是从牙根里发出来的。他也不问“十
段”是否愿意,就把刚才下过那盘棋混在一起的黑子和白子分出来,急急忙忙,手
直哆嗦。“这回你让我十三子。”那口气不容置疑,好像是他让“十段”子似的。


  “我让不了你那么多子!”“十段”不想再下了,简直要抗议了。“该睡觉了
。”

  “可刚才你让我九子我还是败了。”

  “你根本没下完。你刚刚下了个开头。我不过是吃掉你一片。你坚持下去就能
赢。”这口气好像是在恳求孙自强。“十段”也不知为什么用这种口气。

  “不,不,这回你让我十三子。如果我能赢就往下减。”说着孙自强已经往棋
盘上码子了。十三子!每个星位上都有一子,在九个星位之间的中心位置又放上四
子。

  “没法儿下,没法儿下!我不下了还不行吗?”“十段”往大炕的铺盖卷上一
靠,从兜里摸出烟抽上。

  “求你了,求你了。”这傻X哀求着,带着哭腔。

  “我他妈的要抽你了。你丫的有完没完?!”“十段”真的很恼怒。

  孙自强不再说什么,可他不走。靠在炕沿低头站着,面无表情。“十段”似乎
闻到他身上的尿骚,心里真是烦。“你丫的起开!”然而孙自强就是不动。

  “好,最后一盘。甭管谁输谁赢,怎么样?”“十段”无可奈何地妥协。孙自
强立刻抖擞精神进行“决战”。当然,他的手段依旧,就是要恶狠狠地吃掉白棋,
不顾一切地吃掉白棋。他行棋的速度快了许多,当然漏洞也更多。刚刚落下十几个
子,又一片黑棋被吃掉了。但这时“十段”发现,尽管他吃掉一片黑子,但白棋外
边已经被众多的黑子铁桶似的围了起来。那些黑棋简直无法分割,再落白子简直没
有回旋的余地。让十三子就是没法儿下嘛。

  他正想着,“哗”,孙自强又把棋盘掀了。他满脸都是汗水,“不行,还是不
行,让我十七子怎么样?”

  “不行!你还有完没完了?!”“十段”喊叫起来。“棋拿走!我该睡觉了。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孙自强愣了会儿,终于默默地把棋收好,拿着棋回到自己的“圈”那儿。“十
段”简直是如释重负,马上铺开铺盖睡觉,心想:这孙自强怎么成了“一根筋”呢
?

  第二天早上,“十段”发现孙自强根本就没脱衣服睡觉,他一直靠在自己的铺
盖卷上。大家谁都没理孙自强,吃过早饭就出工。下午回来发现孙自强呆呆地坐着
,似乎没吃饭,当然也没出工。

  他这种状态一直持续着。第三天,“十段”看见他那毫无表情的木然样子忽然
毛骨耸然。他立刻找来连队的干部和大夫,并告诉孙自强这几天的精神状态。很快
孙自强被送到总场医院。再过些日子说他被送到黑龙江省精神病院去了。

  “难道就是因为下围棋?”“十段”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有点“神经”了。


※※※※※※※※※※※※※※※※※※※※※※※※※※※※※※※※※※
【史海钩沉】 目录

编者按:

  王先生1949年以前在国民党政府里是一般职员,共产党夺取全国政权后“
留用”,后受诬陷被捕,以“匪特”罪被判十二年徒刑。以下是他的监狱、劳改纪
实。

  展现他非人的遭遇并不是为了仇恨,而是告诉你,中国历史上曾有过这一页…
…

            监狱、劳改纪实

             -老 王-

  目录:

  监禁和审讯
  从看守所到监狱(一)
  从看守所到监狱(二)
  车站路看守所和提篮桥监狱
  皖北治淮(一)
  皖北治淮(二)
  苏北农场(一)
  苏北农场(二)
  苏北农场(三)
  苏北农场(四)
  西部地区筑铁路(一)
  西部地区筑铁路(二)
  西部地区筑铁路(三)
  西部地区筑铁路(四)
  西部地区筑铁路(五)
  东北地区内蒙保安沼农场(一)
  东北地区内蒙保安沼农场(二)
  东北地区内蒙保安沼农场(三)
  东北地区内蒙保安沼农场(四)


             监禁和审讯

  我被捕后遭到殴打,关入看守所监房内,昏睡了不知多少时候。夜里醒来,往
四周一看房间约二十平方米,三面是水泥墙,一面是铁栏杆,栏杆外是走廊,走廊
有门通向院子。走廊中有一盏电灯,发出微弱的黄光。房间内地上横七竖八地睡满
了人,没有一点空隙。我的地位是在墙角一个马桶旁。只可蜷缩,脚伸不直。房内
臭气熏人,除人的汗气外还有马桶中散发出来的恶臭。我一阵恶心,睡不着了,撑
起身来靠墙坐着。被捕前后的一段情景在脑海中重演了一遍。心想我到底做了什么
竟会发生这样的事。经过苦思终于在杂乱的回忆中找出一条头绪。这是一年多来我
在局中所受到一连串迫害的发展。至此竞用诬陷的方式来置我于死地。起初我认为
一个政权,尤其是在掌权之初,多少会顾到法制和人权,因而我还有可能得到法律
的保获。按理逮捕和判刑总应以事实为根据,总应获得确切的证据,总要通过正当
的法律程序。我自问既不是特务,且与特务组织毫无牵连。除曾参加过一二、九运
动外从未参加过任何政治活动。一向是个不问政治的人。以为政治问题与我无关。
政治性质的罪名决不会落在我的头上。可是如今竞然把我当作政治犯,不可思议完
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然而身经这种生死存亡的变故,陷入深思而有所领悟。导致这
样的情况应归咎于我对共产党政权的认识不足,是我的无知。这无知缘由于史无前
例,无所借鉴,不可能有先见之明而知所警惕。另一原因是我生性耿直、不虚伪。
把自己暴露为攻击者的目标。然而当时那种困境和难堪,使我别无选择,只有幻想
要搞清自己的问题。依靠法律的公正使我脱出樊笼。一夜乱想不能再入睡。就这样
在昏暗灯光下,臭气熏人中熬到天亮。

  被捕之初,愤怒和悲哀两种不相类的情绪交替地折磨着我。可是最使我忧虑的
事是双亲年迈体弱,靠我和哥哥两人微薄的收入瞻养。我哥哥有家室,自顾不暇。
我入狱后负担即落在他一人身上。如何能维持下去。这精神上的折磨胜过肉体上的
痛苦。

  入狱后头几天没有来提审。我因思想混乱,又不思饮食。体力不支,精神萎顿
。但仍希望我的问题能早日解决。不来提审使我很不安,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可是当时我实在没有精力去应付提审。那将是一场艰苦的斗争。尽管身体虚弱,
精力不济,但出于被迫不得不投入,为了自救,还得尽力挣扎。

  此后不知被闷关了多少天,一天下午我正昏昏欲睡,看守忽然来喊我。我闻声
跃起。兴奋之极,他说是叫我去提审。他带我走过院子,走廊,楼梯,来到审讯室
。室内已有身穿中山装的一名干部坐着。他命我隔着一张大的公桌坐在他对面。用
敌视的眼光看着我。此时又进来两年轻人,坐在墙边一言不发。是来警戒还是来监
视,不得而知。审讯开始了,彼此一问一答地进行着,详细内容已记不起。主要是
追问我的出身成份,“反动经历”。参加过什么反动组织,担任过什么职务,干过
什么反人民反革命的活动,有几个同谋等等。其中除了出身成份和“反动经历”外
,其他我都无可交代,可是他决不轻信,穷诘不舍。并说政府已掌握了我的犯罪事
实,就看我坦白不坦白,同时不断地用“你不老实”,“你狡猾”,“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拒不坦白,死路一条”等威胁性的话来恫吓,可是我并不胆怯,甚
至大声反驳,我说:“我没干过的事叫我交代什么?政府常说要讲实事求是,为什
么在严肃的法律问题上不讲实事求是?你说政府已掌握了我的材料,那你就讲吧,
我如干过,决不抵赖,否则甘受严厉处份。”

  就这样纠缠了很久,天色渐暗,旁边坐着的人开了电灯。在灯光下又过了一些
时候。提审员看来一时也逼我不出更多的口供,于是收拾起一叠厚厚的纪录,叫人
把我押回监房,同监的人已吃过晚饭,把我的一份留给我吃。我心绪烦乱,吃不下
,胡乱吃了几口。他们围拢来问我提审的情况,因为提审时间太久,为我担心。我
疲倦已极,但不忍佛他们的好意,简单地搪塞了几句。

  那时还在“惩治反革命条例”颁布之前,大逮捕、大镇压还未开始,对我那样
的桀骜不驯,总算未用体刑,当时我也没有想到体刑这一点。此后的情况就截然不
同了。

  这次提审后大约有十多天没有再来堤审。在这些难熬的日子里遇到了一些可怖
之事。其中之一是一个在押犯夜里吞食了自已的眼镜碎片,故疼痛难忍嚎叫起来,
把全监房在押犯,看守都惊醒,起初大家以为他是患了急性阑尾炎,但睡在旁边的
一个人发现在地上有一付眼镜,只有架没有镜片,才知道他是吞食了碎镜片自尽,
于是把他抬走了。抬去何处不得而知,猜想是去医院急救。反革命犯的生命本来是
没有价值的,不值得营救,但在来定案前死去,得不到口供,会对破案造成困难。


  这一事件,办案人和看守是有责任的。按例在押犯在被关入监房前,须把他的
眼镜裤带,一切金属制品凡可作凶器或自杀之用的东西都要搜走。我是连鞋带都被
取走的。在押犯中有人说用吞食玻璃片自杀是最痛苦最遭罪的,因为一时死不下来
,可又救不活,须在肠胃被磨烂后才能死去。大家听了毛骨悚然。

  第二天一早看守所所长就来训话,大意是夜里吞眼镜片自杀的那人是反革命特
务,罪大恶极,自知政府放不过他,活不成,于是自杀,企图借此隐瞒他的组织和
同犯。其实他的一切情况和罪行政府已了如指掌,如果他能相信政策,靠拢政府,
彻底坦白交代,检举揭发,争取立功赎罪,还有获得宽大处理的可能,不一定被镇
压,不必走自杀这条绝路。他是你们反革命罪犯的反面教材。大家从他这一事例中
应得到启发教育。

  我也是以“匪特”这一可怕的案由被捕的,见到此人的下场,不免兔死狐悲,
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那自杀的人,是否被抢救不死,不得而知。不过听看守所所长
的讲话口气来猜测,他是死了。

  有一天一个外国人关进看守所来了。他能讲英语,于是便用英语和我交谈。他
原来是德藉犹太人,是行医的。在希特勒掌权后曾受到迫害,坐过牢。出狱后即逃
往英国,后来和一英藉犹太妇女结了婚,并入了英国藉。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
夫妇二人一起来到中国。在S市开设了一所“万国殡仪馆”。解放后这殡仪馆由于
是外资企业,勒令停业,一切财物被查封。他因他的私人轿车的汽油放在殡仪馆,
便擅自开车进入殡仪馆去加汽油,于是被捕,我对他说:“你的问题不严重,很快
就可以解决。”他便问我:“你是为什么事被捕的?”

  “我是以反革命匪特的案由被捕的。”我告诉他。他听了默不作声,沉寂了一
刻后说:“你的事不简单,性质严重,不容易解决的。近些日子外面天天有枪毙反
革命分子的消息。政治迫害是毫不容情的。我就几乎死在纳粹政权之下。”我知道
他所说是可信的,因为看守所中有一份报纸。在所谓学习时间由在押犯人中指定一
人读报,大家听,然后讨论,写出发言纪录交所长检阅。因此知道报上确实天天有
破获匪特和反革命活动的报导,而且被处决的人愈来愈多。这种消息对我的刺激很
大,使我的精神处于紧张之中,交织着愤怒和恐怖。体会到我陷入这种处境,确实
有性命之危,被枪决是完全可能的。想到他是医生,有生理知识,于是问他:“一
个人被枪毙,痛苦大不大?”

  “不大,”他说:“甚至本人还听不到枪声便死了,”我对他所说的半信半疑
。便接着问:“何以见得?是否经过生理上的证明?”

  “枪毙一般是打头部,”他说。“痛苦的感觉是从脑神经中产生的,枪毙时子
弹把脑组织破坏了,脑神经便失去作用,痛苦便无从产生。但是如果枪打不正,或
打在身体别的部位,情况就不同了,就会有痛苦了。”

  “那么杀头是否很痛苦?”我又问。

  “杀头是有痛苦的,”他说:“但时间很短,因为一个人头被杀下后,头颅中
的血液很快就流失,脑组织没有血液便不起作用,与被破坏相同。枪毙时只要子弹
打中要害,死者不会抽搐,就表明没有痛苦。这是用动物作实验得出的判断。”

  他是医生,当然有这方面的知识,而且所说也合乎逻辑,我没有理由不相信。
和他的一席谈话,似乎没有把它写出的价值,可是事实上对我却有莫大的帮助。因
为我由此减少了对被判死刑的恐怖。在当时处境下,心理上得到了宽慰。这件事给
我的印象极深,大大有益于我的精神状态,觉得很值得记下。

  我和这医生用英语交谈,不久便被看守察觉,报告了所长,所长把我叫去,问
我和那外国人谈些什么,我据实相告。他警告我说,按看守所的规则,在押犯不准
许用外语交谈,并命我不许再用英语和他谈话。因为了解我和他素不相识,而且他
的问题不是政治性质,并不严重。因此只叫我写了一份检讨书,自认错误,并没有
给我处份。当时大逮捕大镇压还未开始,对监规的执行还不太严格,对我也就不再
追究。过不多久他便释放了。

  久久不来提审使我非常纳闷。我盼望我的问题能早日解决,至于怎样处理,也
由不得我,只有听天由命。过去一年多在工作时与党员、干部、积极分子相处中,
已深知他们是怎样一种人,怎样处世行事。出于表现对共产党的忠诚,出于投机,
出于伪装积极,也可能出于左倾的意识形态和信仰,不顾真理,不讲人情,只讲立
场和服从命令听指挥。把言论自由甚至思想自由都视为不应有甚至非法的行为。唯
有以上级的意旨和指示作为行动的纲领和准则。即使有人有正义感,同情心,也就
是俗话所谓的良心,也决不敢表达出来,只有深深地埋在心中。我既然以反革命匪
特被捕,凡认识我的人,即使是深知我的至亲好友,没有一个人敢对我表同情,敢
为辩解,否则就是站在反动立场,就会被株连,就会以同情反革命分子或包庇反革
命分子论罪。沾上这一“污点”,将永无翻身之日,除非政权更迭。综合上述原因
,所有党员、干部、工作人员、以至积极分子都一边倒,倒向共产党,倒向政府。
按当时的逻辑,不倒向左便是倒向右,中间路线是不存在的。结果是没有人敢主持
正义,主持公道。何况一个政治犯的罪行的大小,既没有公认的或公正的法律作依
据,又没有一定的标准来衡量。审判人员可随心所欲地判犯人徒刑,无期以至死刑
。但判无罪释放是从未听说过。审判员中没有人敢作此决定,原则甚至可说是只能
捉不能放,只能偏重不能偏轻。错捉错判,不成问题,轻放轻判,那当事的办案人
和审判人员便要以偏袒犯人或失职论罪。这些情况是在我被监禁和判刑前后较长一
段时间中所见所闻而知道的。所以在此谈到,可说是为时过早。当时我对自已的后
果捉摸不透。但自忖被扣上“匪特”这样吓人的帽子,总是凶多吉少。

  在看守所中也不知过了多少天,监房中是见不到阳光的,白天阴暗,夜里昏黑
。再加屋小人多,空气不流畅。关押在里面,苦不堪言。有一天忽然外面开始放鞭
炮。监内人知道是过春节了。上面已提到,在被捕前不久我曾去过家乡一趟,住了
几天返回S市。临行时曾对双亲说我在春节前一定回去,一起过春节。这一诺言不
能实现了。他们可能还不知道我已被捕入狱。等我不来,又无消息,一定非常着急
。而且我还准备带些钱给他们,现在落空了。我家自抗日战争爆发以来,景况一向
不好,解放后更为困难,几至朝不保夕。断绝了接济生活难以维持。这种处境使我
忧心如焚。过去在小说里故事里读到的凄惨情景,现在竟在我的生命中实现。

  就在这些日子里,看守所中的在押犯愈来愈多。调进调出也愈来愈繁。其中以
反革命犯占绝大多数。有几个人是在办了反动党团登记以后被捕的。据说凡属国民
党员,国民党外围的反动政党党员,和三青团团员,以及曾在反动政府任过公职的
人员都要登记,交待各人的职务,和反革命活动等等。只要彻底坦白,交待清楚,
便可放下包袱,免予追究。可是没有去登记倒没事,一去登记便被抓进来了。罪名
是“登记不诚”、或“避重就轻”、或“蒙混过关”等等。这时报纸上公布了“惩
治反革命条例”。接着就是大逮捕,一夜之间捉了数以万计的反革命分子。捉进看
守所的人因此更多,人满为患。小小的监室几无立足之地,臭气熏人。室内仅有一
个大便桶,远不够应用。早晨打起床铃后,大小便要排队等候。满了一桶后须由犯
人抬出去倒了以后才能继续供人大小便。等候的时间太久,憋得实在难受,我有几
次几乎失禁。这种苦楚恐怕经历过的人不多。这在名义上算不上体刑。但实际上苦
不堪言。难熬程度恐不亚于体刑。夜里睡觉时因每人躺下所占面积更小,更是磨肩
擦背,不易容身,双腿也不能伸直,只能曲身体缩作一团,大家挤在一起,情况有
如猪圈。伙食初时虽粗劣还能吃得下去,后来米饭竟是夹生,又带泥沙,不堪入咽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一天天消瘦下来,摸到身上的肋骨渐渐突起,身体感到疲乏
,头感到晕眩。因为日子太难挨,我天天盼望再来提审,以便早日定案。不管死活
,早日脱离困境。就这样盼着盼着,眼看着比我后进来的人很多陆续调出,去向不
明。但我却仍然不动,心里的焦虑、恐惧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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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 目录

    晨曦初露
     ─青年小提琴家陈曦母亲回忆儿子成长的经历

         -李建华-

    第三部 莫斯科磨砺 真金不怕火炼─妈妈的日记

  6月的北京,已是盛夏时节。花红柳绿,景致宜人。我们却没有一点心思去欣
赏城市季节的变换。堪称音乐界的奥林匹克、四年举办一次的第十二届柴科夫斯基
国际音乐大赛将在欧洲的莫斯科拉开序幕,陈曦作为中国的参赛选手之一已经进入
了最后的准备阶段。

  按文化部的要求是6月3日离京,我们考虑北京空气乾燥,而莫斯科潮湿多雨
,为了保证比赛顺利,力争取得好的成绩,一定要让小提琴适应当地的湿度,不然
会出现开胶、沙哑等现象,这是比赛时选手最忌讳的事情,我们向文化部建议提前
两天去莫斯科,立刻得到了部里的批准。在这短暂而漫长的整整26天里,我和陈
曦在异国他乡历尽波折,最终以辉煌战果凯旋而归,其中滋味一言难尽。下面是我
这26天的日记,也许这种文体最适于记录这段无论对我们还是对祖国都值得回忆
的日子。

    林老师的电话 2002年6月1日

  东方欲晓,晨光熹微。陈曦即将踏上征程,一家人早早就忙乎起来,已转业到
沈阳北方航空公司工作的陈康提前两天赶到北京,专门为儿子出战莫斯科送行。

  早上八点来钟,陈康朋友的一辆面包车停在了楼下,我们迅速将行李运上了车
,正待要锁门时,突然,屋里的电话铃声响了,儿子的第一反应是:肯定是林老师
。他边说边急忙推开门,两步冲进屋里,一把抓起电话:

  “喂,林老师好!”儿子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洪亮,就像一个整装待发的
战士接受首长的指示一样。

  这时,电话里传来了林老师亲切的声音:“我现在从厦门刚到上海,怎么样,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儿子回答的很乾脆,似乎他已胸有成竹。

  林老师接着嘱咐说:“我们呢,一是去锻炼,二是去学习,主要是在国际的大
舞台上展示自己,能发挥出我们的最高水平,就是这次比赛的最终目的。你是最让
我放心的学生,到了那边,记住按我教你的方法去练琴,一定要慢练,那是我们制
胜的法宝啊,你好好的干吧,我对你充满了希望。”

  林老师声音有些激动,但听得出来,他已经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三年多的
苦心栽培,八个月来的苦熬苦战,今天,他的爱徒就要参加老柴比赛,这是世界最
高的音乐擂台,他能不激动吗?但是他清醒的知道,此刻该说什么,说到哪里为止
;不该说什么,就是话到嘴边也要咽下去,没有人比他更懂得该怎样嘱咐他的学生
。

  “林老师,您放心吧!我全记住了,谢谢林老师,林老师再见!”

  车在通往机场的路上奔驰,一家人无暇欣赏窗处的风景,我们对这次比赛的前
景毫无乐观情绪,陈曦见我们都沉默不语,憋不住兴冲冲地对我们说;“爸爸,妈
妈,刚才林老师在电话里说,对我这次比赛充满希望。”

  “真的吗?”陈康半信半疑。

  陈曦美滋滋地说:“那当然啦!”

  林老师做事态度认真,说话不含水份,而且从来说话都留有很大余地。特别是
对于这次参加国际比赛,除了抱着学习锻炼的目的外,他从没有说过“我对你充满
希望”这样鼓舞人心的话。在这即将出发的时刻,他的这番话让我们一下子好像看
到了朦胧中的希望,晨雾中的曙光,心里敞亮多了。

  给我们一道送行的还有王笑影的爸爸,他是我们多年的好朋友,特意从长春赶
来,他坐在车上,听陈曦这么一说,也激动起来,把身体转向陈康说:“老陈哪,
林老师是不轻易这样讲话的,他从来不放空炮,我看,咱们曦子有戏呀!”

  他又提高了嗓门对坐在后面的我说:“建华,咱们得有信心,林老师的话充满
希望的意思是什么你还不清楚吗?你们的情绪不对,要有必胜的信心。曦子,王大
大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拿个大奖回来,给咱们中国人争光!”

  我们一下子都乐了,沉闷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车很快来到了首都国际机场,我和陈曦先进去办理托运和登机手续,不知怎的
,我的心总是揪着的,看到陈康还在直愣愣的向里张望,好像是在找我们,他的脸
色不太好看,我的心也不好受。

  陈康紧紧握住儿子的手,我听得出他在字斟句酌:“儿子,咱们一定要好好比
赛,拿出你的实力来,别怕他们(指外国选手),要把你美妙的琴声留在莫斯科,
留在每个评委和观众的心里你就赢了,你就完成了你的使命。另外要注意身体,听
你妈妈的话。她的身体不好,你们互相照应吧。”

  他又握着我的手说:“这次比赛全靠你了,你要好好把握形势,遇事多动脑筋
,咱们尽量争取好成绩吧,一定要多向人家学习,好,就这样,祝你们成功!我等
着你们的好消息。”

  轮到我了,我该说什么呢?这次比赛我心里没底呀!喉咙里就像卡了个瓶塞子
,欲吞不进欲吐不出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我觉得我的背上好像压了一座山。


  就这样我们分手了,我能感觉到,当我和儿子往里走的时候,陈康的目光一直
跟随着我们(回来后他对我们说:“看你们走的时候,我的心里可不是滋味了,知
道你们的飞机晚点一个小时起飞,我一直等到你们的飞机安全起飞后,才离开机场
,不知怎的,就是不想走)。

    一路心事 6月1日

  伴随着马达的轰鸣,我们乘坐的飞机腾空而起,我感到很沉重也很清醒,我们
的莫斯科之行该是一场艰难之战啊。

  不知不觉地飞机开始平稳飞行,急性子的俄罗斯人早已耐不住这凝固的空气,
纷纷离开座位找熟人聊天、喝酒。我看了眼身旁的儿子,他可能没有我这么复杂的
忧虑,已将耳机插进耳朵里。

  “妈妈,你听,老柴协奏曲,拉的太好了!”

  我赶忙带上耳机,专心致志的听起来,的确是好听极了,可惜解说是俄语,不
知出于哪位大师的演奏。我们俩一起评论他的演奏技巧,探讨他的演奏风格。因为
是循环播放,我们一下子听了三遍,聊得听得都过瘾。

  平时,我和儿子在一起总是有说有笑谈这谈那,今天却少言寡语不同从前。这
半年多来,为了准备这次比赛,我们的精神都高度的紧张,尽管许多曲子都很生疏
,参赛的条件也不充份,但我们全家人决心一定要参加这次比赛。时间不够,那就
一天当两天、三天拼,不能错过这次机会,能拿奖更好,不能拿奖向人家好好学习
,长长见识也不白来。十七岁怕什么,四年以后第十三届老柴比赛时才21岁嘛。
就是抱着这种心态,我们全力的准备,直到4月26日林老师才认为达到了他所要
求的规格,正式同意陈曦参赛。这次机会是我们用不可动摇的决心、智慧和汗水拼
力争取来的,真的是来之不易呀!

  我凝望着舷窗外一朵朵漂浮的白云,像一团团雪白的棉花散落在蔚蓝的天空里
自由自在的飘呀,游啊,我的心啊,多么想象云一样自由自在,哪怕是轻松上一小
会儿。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仅仅是这么一点点小小的渴望也不能去求得,我时时
告诫自己松懈不得。

  我陷入了许久的沉思,从儿子学琴到现在,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十四年,经历了
八次比赛,在比赛中他逐渐地成长进步,而我更觉得好像前八次比赛都是为这第九
次大赛而做的铺垫。

  从一场场比赛走来,仿佛是在为我们的学琴生涯做的一个个小结,一次次进步
显示出了我们在向成功迈进。老师和朋友们都鼓励我说:“熬吧,陈曦妈妈,你快
熬出头来了,你已经要见亮了。而我们……”是啊,谢谢你们的祝福,我多么盼望
这一天快点到来,多么希望这次比赛能得名次获大奖,我的儿子能够一鸣惊人啊。


  可是,毕竟我们只准备半年多,第三轮曲目尚不成熟,陈曦是第一次参加这么
大国际比赛,而且是文化部公派,空手回来,愧对国家,想捧回奖牌,谈何容易。
说是锻炼学习,其实哪有那么轻松的事呢?谁能真那么天真的认为?我们彼此都不
愿谈到那些话,但我们都明白,对于外国选手我们一无所知。他心里压力很大,我
看出他心烦,不想总打扰他。

  再说,我陪读他七年,失去了工作,收入只靠陈康一人上班所得,此行要花掉
两万元,对于我们家这可是不小的一笔数目。2000年我就自费陪他参加波兰的
维尼亚夫斯基国际小提琴比赛,现在,家中还能有几个两万?我对儿子早已有言在
先,家中已近乎“弹尽粮绝,”陪你参加国际比赛这是最后一次。

  咳!真不敢再想下去,索性还是带上耳机听“老柴协奏曲”吧。

  飞机在急速降落,我们平安抵达莫斯科。两个小时后,我们由一位事先约好的
朋友把我们送到由中国人办的欧亚宾馆。吃完饭后,已到晚上八点多钟。我开始整
理物品,儿子自然是开始练琴,只有练好琴身上的压力才能减轻。

    在宾馆听林老师上课 6月2日

  莫斯科同北京一样,已进入盛夏,气温很高。宽阔的马路,奔驰的汽车,耸立
的教堂,古老的建筑,比比皆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我们将在这里住上四天,然后到组委会指定的莫斯科宾馆报到。在这里,每天
练琴都要有变化有提高才行,分分秒秒争取时间是我们的宗旨。我把林老师上课的
录相带,有选择的带来几盘,又将林老师的上课的重要内容写在笔记本上,当陈曦
练完每天必练的音阶部份之后,我们就边拉边看林老师上课的录相带,仿佛林老师
正在给陈曦上课一样,感到格外亲切,他所讲的每个字都更加有份量。

  《巴赫无伴奏第二奏鸣曲》是个份量很重的曲子,在比赛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
用,一旦准备不好,第一轮就得下来。当初林老师在这首曲子上狠下工夫,原因就
在于此,他怕前功尽弃,他不放心啊!

  现在,在练习巴赫无伴奏第二奏鸣曲时,陈曦还是觉得搞不稳速度,找不到准
确的感觉,哪怕就相差一丝一毫也不能含糊。台下是一丝一毫,台上就不是这么简
单啦。他让我翻开林老师上课的笔记本,一字一句的给他念:

  “你要想把琴拉好,必须进入角色才有永恒不断的声音,才能给你一种信心,
一种前进的步伐。演奏巴洛克时代的宫廷音乐和宗教音乐,就好比你在教堂里演奏
时的那种意境。巴赫的音乐表现要亲切,不断地向前推动,注入生命的活力。

  “要会使用剩余的音,让它延续下去。慢板要体现挽留、诚意。快板要身体不
动弓子动。练反差,坐如钟,动如风,弓直以后,瞄准目标发射。练安静要如同茫
茫黑夜,闪光在黑夜里才耀眼。要相信大自然,想到有大自然在为你伴奏,大自然
在捧着你,托着你。”

  陈曦逐渐地深刻领悟林老师的要求,逐渐的掌握准确的音乐感觉,提高了练琴
效率。练每一首曲子时,我们都这样配合来做,既不脱离老师的指导,又能加深对
曲子的理解,促进了自己独立思考,并揣摩作曲家的思想涵义,将老师所教的内容
融会贯通。这就达到了林老师在上课时所说的,我要教会你们如何自己练好琴,现
在就是一次很好的检验。

    卸下包袱 6月3日

  原打算一到莫斯科就先到红场去转一转,看看历史博物馆,大教堂,感受一下
欧洲的文化,对我们演奏或许会有帮助。可是,认识的朋友都有自己的工作,不能
陪我们走,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加上语言又不通,简直是寸步难行。

  今天外面下起小雨,气温骤然下降,我让陈曦喝了板兰根冲剂预防感冒。

  晚上,早点收了琴。我想一方面抓紧练琴,另一方面也要养精蓄锐,不能太累
,就催儿子早点睡觉。躺在床上已十点钟,可外面如同北京晚上六、七点钟,窗帘
不遮光,窗里窗外几乎一样。虽然人躺在床上,却谁也都难免有些紧张,我故意做
出一副很轻松的口气说:“儿子,你说我想起了林老师的哪句名言来了?”

  “哪句?”儿子问。

  “平时练琴要不想不好,只想最好,如果不好,马上改好。在演奏时那就是要
只想美好,不想不好,有了不好,马上忘掉。”儿子听后不觉来了精神,咯咯地地
笑了: “妈,林老师的口诀听起来像顺口溜一样,细品味才是真有独特味道,又
有趣又经典,叫你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可是想做好就难了。”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很不安的对我说:“妈妈,其实我也想拉好,把不
好的忘掉,可是我总觉得有压力,这次是最大的国际音乐比赛,我是公派呀,咋说
也是代表国家来的。现在,我是全国小提琴比赛的第一名,大家的眼睛可都看着我
呢。”

  我豁然明白儿子的心思。虽然他性情温柔开朗,心灵朴实纯洁,却有着强烈的
责任感和使命感。在他的内心积蓄着一股力量,他是要在国际舞台上展示中国小提
琴的水平,这一副重重的担子他已经扛到了自己肩上。

  我鼓励他说:“我看出你心里有点压力,这样也好,我国石油工人有句话,那
叫:人没压力轻飘飘,井没压力不喷油。有压力人才能有紧迫感,促使你进步的更
快,这是好事,但不要想的太多,太复杂,这样反而会拖累你。你很有实力,要相
信自己,尽管发挥就是了,不行,四年后咱们再来吗,那时你才21岁,我们本来
也是那样打算的。还有,你想到是代表祖国,有爱国心,有责任感是好事,说明你
长大了,明白祖国在你心中的位置。”

  “妈妈,你说的对,我知道了。”儿子好像心里轻松了许多。“妈妈,我乾脆
就豁出去了,放开大胆的拉,给评委们看看!我爸不是说吗,名次不重要,要把美
妙的声音永远留在莫斯科,留在观众的心里,那才是我们的目的呢。”

  “你要是这样想就对啦!你爸的这句话可谓是名言啦。”我真高兴儿子觉悟的
这么快,他终于想开了,今晚我们算是很开心,他一定能香香的睡上一大觉,因为
他的心里踏实多了。

    背着儿子夸海口 6月4日

  中午,我到欧亚宾馆经理室接电话,李经理和出纳小刘她们问我,陈曦参加的
是什么比赛?咱们水平怎么样?她们的关心是真心实意的,不是普通的客套话,每
一个身居国外的中国人,都盼着中国在世界上获得的荣誉越多越好,他们也会引以
为荣。

  我当时想,怎么回答她们呢?保持低调谦虚点说自己不行,准备的不好,那你
来干吗?多让人扫兴,说泄气话没意思。其实,我心里也另有想法,就是不敢说出
来,怕放炮。

  今天,憋在心里最底层的话,终于找到了说出的机会。(因为在音乐的圈子里
是不敢乱讲的。)我告诉她们,这次比赛如同现在进行的世界杯足球赛,是最高级
别的音乐世界杯大赛,年龄在16~32岁。陈曦现在17岁,已获全国小提琴比
赛青年组第一名。我想,依我们的实力进入二轮没问题,一旦进了二轮,二轮曲目
都是陈曦的强项,他一拉起琴来会让你感受到如同一团火在燃烧,很有感染力。如
果闯入三轮,那就是拉协奏曲,拉协奏曲更是陈曦的强项,小伙子在乐队前一站,
英俊潇洒,琴声一响就奔着前三名去了。我连比带划说得她们心花怒放,都祝陈曦
好运!

  我是一通大炮放出去,反正儿子不在身边,口出狂言夸下海口,心里别提有多
痛快了。掏心窝子讲,我真希望我说的不是狂言,愿先有梦想后成真吧!

    Chen Xi来了没有? 6月5日

  下午,我们赶到莫斯科宾馆报到,看到许多外国选手也陆续前来。当陈曦向组
委会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其中一人说:“今天有好几个人问Chen Xi来了没
有,你就是陈曦呀!”儿子好奇怪,中国选手还没有报到,别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名
字?当时我在楼下大厅看行李箱,陈曦跑下来好奇的告诉我这件事,我也奇怪。

  接着陈曦说:“妈妈,你住不住在这里?每天四十美金,不住马上就有选手同
我合住,房间非常紧张,组委会知道你来了,特意给你留下床位。”

  我早知道房费很贵,很想在附近找个条件差点的便宜旅店住下,听儿子这么一
说,要和选手合住,那可不行,二话没说就交了280美金,7天的房钱(进了复
赛后再续交)。

  晚上,陈曦在房间里练琴,他很专心。我坐在宽宽的窗台边上,欣赏着窗外周
围的美景。眼前都是莫斯科最古老最宏伟最美丽的建筑,我们就住在红场附近,有
些建筑在北京世界公园就看过。克里姆林宫上闪闪发光的红五星,历史博物馆的高
大建筑,骑着骏马的二战士兵雕塑;眺望远处,满目可见一座座耸立的大教堂……


  往下面看看,在街上有两位年轻英武的警察,骑在骏马上巡逻,这可谓是莫斯
科街头的一景吧!一对披着婚纱穿着西装的新人在家人和朋友的簇拥下,手捧着鲜
花向纪念碑方向走去,我意识到红场就在我们的附近,因为莫斯科年青人结婚那天
必须到红场去瞻仰革命导师列宁的遗容,和到纪念碑前向二战死难的烈士们敬献鲜
花,我多年前就听说了这个不是风俗而成风俗的佳话。

  地铁口处人流涌动,广场上面青年男女轻盈漫步。

  莫斯科,这才是我想往的莫斯科,小时候第一个知道的外国首都就是莫斯科,
今天终于亲眼目睹了。

    别开生面的开幕式 6月6日

  上午,我们来到莫斯科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第十二届柴科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
组委会报到,被安排到三楼指定的琴房练琴。突然听到楼下响起一阵军乐队的号角
声,我走到窗边往下一看,第十二届柴科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开幕式开始了。地点
就是学院门前的世界伟大的作曲家─柴科夫斯基的雕像前,观众主要是些过路的人
,一部份是来观望的各国选手和老师。号角声过后,是音乐界人士讲话,约有四五
个人,之后是大家自愿在作曲家的塑像前献上一束鲜花,以表达对柴科夫斯基的敬
意。这个仪式很有意思,观众是完全没有组织的,过路的行人们不约而同的停下脚
步,人自然越聚越多,怀着对伟大作曲家的崇高敬意纷纷上前献花的人络绎不绝,
同时,电视台的记者们紧张忙碌工作着。

  我把陈曦叫过来看看这特殊的开幕式,看看这特殊的观众,我们俩同时不胜感
慨的说:“了不起呀,俄罗斯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伟大的音乐之国;莫斯科,一个
伟大的音乐之都!”

    十全十美的签 6月6日

  下午两点,我们同所有选手、老师、家长一起来到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小提琴
比赛的玛丽音乐厅,参加由组委会组织的赛前抽签。

  舞台上坐着一些来自各国的评委,台前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堆满了信封,专
门有人叫名字,然后被叫到的选手到桌前任取一个信封,拿出里面的一个卡片,给
另一个人看,这个人告诉大家他抽到了多少号,那就是比赛的出场顺序。抽签没有
技巧,全凭运气。坐在我身后一位日本选手今天大出了风头,他大摇大摆地走上台
,自信的从桌子上拿起一个信封打开看后随即一愣,眼睛瞪的溜园,突然“啊!”
的一声,全场人一惊,他竟然自己报了号,Number One!(第一号)大
家被他逗的边鼓掌边哈哈哄堂大笑。有他抽到第一号,其他人的心就有底了。

  在47名选手中,除几个日本选手号靠前外,陈曦是第10号,5名华人选手
中,他的号是最靠前的。比赛的顺序还是越靠后越好,谁心里都清楚。陈曦无奈的
看着我,我马上鼓励说:“10号不错,是一个吉祥数,十全十美,明天你是倒数
第三个上场,好好拉吧。”

  (未完待续)

  作者电邮:huakangxi@hot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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